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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错

秦明皱了皱眉，右手往旁边一伸，李大宝将组织镊放在他的手上。

林涛带着口罩站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肾脏全体淤血严重，脾脏和副肾溶解，肾皮质苍白，髓质淤血。”

“死因找到了，卡托普利中毒引起的间质性肾炎，死于急性肾损伤。”

秦明点了点头，摘下口罩，转身走去洗手台。

“今天这么快啊？”林涛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手表，“看来能赶得上吃顿正经的晚餐了。”

“是啊，这次的尸体死因并不复杂，不过，至于你们破案能不能也这么容易这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林涛看着已经清洗完的两人，“那我们今晚还是去老地方？”

秦明点了点头，整了整西服和林涛一起抬腿就要走，却被李大宝叫住，“额那个，今晚我就不和你们俩一起吃了。”边说这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半，李大宝皱了皱眉，关掉手机急急走了出去，还未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便说道，“抱歉哈我先走了。”

“等下。”秦明叫住她，问道，“今晚我去接你吗？”

李大宝一愣，歪了歪头，“啊，不用了，有人送我回去，老秦你放心吧。”话毕便朝他们挥了挥手，小跑着出了走廊。

“宝哥这该不会是又要去相亲了吧？她妈还没放弃啊？”

林涛和秦明也出了走廊，秦明眉头紧了紧，瞥了林涛一眼，道，“你觉得有可能吗？相亲对象送她回家？”

“也是哦。”林涛挠了挠头。

秦明走下楼梯，却看见已经走出门口的李大宝小跑着扑到一个男人的身上，眼里潋滟着清波，笑得眉眼弯弯，笑的过分乖巧，是秦明未曾见过的乖巧。她歪了歪头，挑眉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男人笑着揉了揉她的小卷毛，眼里都是宠溺，然后两个人一起笑开来。秦明站在大厅里，双眼直直的看着门外嬉笑的两人，一言不发，直到李大宝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秦明仍旧一步未挪。林涛看着门口的空地，转头看了看还盯着门外的秦明，拍了拍他的肩，“人走了，我们也走吧。”

秦明还是不说话，他颤了颤，稳住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然后点点头，走了出去。

他仍旧是一如往常的安静，只是林涛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看着街道的路灯一盏一盏的路过自己的车，转头看着秦明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林涛喉结动了动，汽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老秦，你也别想太多，那估计就宝哥一相亲来的男朋友，虽然这么说不厚道，但能处多久还真不知道呢，你还是有机会的。”他看着眼前的红灯，半晌没等到秦明的回复，转过头看他仍旧保持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林涛还想说句什么，绿灯却亮了，低头叹了口气，发动车子。

秦明没听见林涛说了什么，他的脑里一直在回放刚刚李大宝冲那个男人笑的乖巧的画面，烦躁和酸涩就不受控的一丝丝缠绕上心尖，他抹了一把脸，闭上眼不再看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

这不是秦明第一次看见李大宝谈恋爱，那么多次相亲总是有那么一两次能继续的，他甚至能心平气和的开车送李大宝去和其他男人约会，林涛都赞叹不已，不止一次地摇着头赞叹秦明的宽大胸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那么平静的面对这些是因为他知道这些男人跟李大宝都不会有结果。那些男人不适合她，她也其实不抱有半分热情投入这些来之不易的交往中，比起和男方去看电影，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和秦明一起呆在解剖室里。果不其然，那些交往浅薄又苍白，李大宝总是在平淡中结束了一段来往，再开始一段并不热烈的会面。但李大宝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跟他们俩吐槽她妈给她安排的相亲，就像他从来不回答林涛问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跟李大宝表白一样。

只有秦明知道，其实他只是还在摸索中。情爱对于一个一直将自己缚于茧中的人来讲无疑是滚烫的，他只能一步步试探着，一步步平衡着，亦步亦趋的接近她，寻找着能够坦白自己内心的那个时刻，她每一段交往之平淡和匆忙都给了他不小的信心和安心，但世事有时候就是让人措手不及，李大宝乖巧的笑容是秦明至今都未见过的。

秦明不禁想，这次，怕是不一样了。

只是为什么这么快呢？怎么这么突然呢？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秦明深吸一口气，想冷却一下自己发热的头脑。

“老秦，你别这样，这又不是结束。谈了可以分啊，就算结婚了都能离婚啊，你和宝哥风里来雨里去经历那么多，她又不是跟你一样是铁打的，总能再追回来的。”

林涛这顿饭吃得并不痛快，秦明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虽说食不言寝不语是秦明的准则，但至少在林涛说话的时候他仍旧会投来眼神表示自己在听，但此刻他一直低着头，碗里的汤被一勺一勺不间断的送进嘴里，林涛看着脸快埋进碗里的秦明，挫败地揉了揉太阳穴。

“老秦，还是有机会的，大宝以前不也谈过几回。”

林涛已经不指望秦明会回他话了，他只希望他能多少听进几句。秦明快速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汤，抬起头来擦了擦嘴，直视着林涛，盯得林涛心里发怵。

“你说得对，我还有机会。”

 

那之后的秦明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林涛曾一度怀疑那天晚上秦明的失态只是一个幻影，他没有看见李大宝投进别人的怀抱，也没有看见秦明暗自神伤。他从没有提起过那天晚上的男人，也没有试探李大宝的意思，甚至没有更进一步的势头，平静得不像话，仍旧那样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只是秦明从那之后喜欢盯着李大宝发呆，林涛不知道李大宝发现没有，因为只有在李大宝低下头的时候秦明才会看过去，视线来的晦涩，去的坦荡，干净到难以捕捉。

李大宝当然能发现秦明的视线，视线过于炽热，李大宝又不是傻子，只是每次当她抬起头时视线收去的过于利落，她只能愣愣的看着清冷的白炽灯光下游动的尘埃，什么都抓不住，心里一阵空落落，复低下头工作。她总觉得秦明有哪里不对，但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什么都不能问，倒是林涛不止一次背着秦明问她，宝哥，你这么聪明，你不觉得秦明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当然知道，但她不知道秦明有没有意思让自己知道，所以她只能隐下心底，“有吗？”

秦明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的到来，等一个林涛不在，尸体不在，心里的燥意不在，夜晚里只有一盏灯，灯光里只有他们俩的一个时刻，那一刻他足够安心，也足够勇敢。

只是世事难料，秦明很讨厌世事。

“听说餐厅推新品了，我想着待会儿点一份试试。”三个人一如既往的朝警局门口走去，林涛正口若悬河的介绍着池子餐厅推出的新品菜单。

“那行，待会儿就有劳你帮我们俩试吃了。”李大宝说罢拍了拍林涛的背，露出一口大白牙。

“嗯？宝哥你这话说的跟我是小白鼠似的。”

秦明看了林涛一眼，郑重地“嗯”了一声。

林涛瞪大了眼睛，正想回话开怼就看见秦明僵在了门口，林涛朝他的目光看去，路口停着一辆汽车，旁边站着那天那个男人，他看向这边，似是注意到了秦明的眼神，朝他们点了点头。李大宝跑到他身边去，他们俩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

“你怎么来了？”

“刚打电话给你你没接。”

李大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还真是，我刚工作呢。怎么了？”

“你现在方便吗？”

“吃饭？”李大宝转过头看向他们俩，见秦明朝她点点头，她回过头去，“那行吧。”

秦明再一次站在警局门口，看着载着李大宝的汽车绝尘而去，他抿着唇，眉宇间暮色深沉。

林涛用手肘捅了捅秦明，恨铁不成钢，“老秦你干嘛呢？怎么拱手让人了啊？”

秦明转过头看他，“不然呢？我有什么资格不让她去？”

林涛语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会，叹了口气道，“还吃吗？”

“怎么不吃？吃饭是对消化系统的尊重。”秦明说着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们换家吧。”

“行。”

 

林涛带着秦明走进餐厅的那个时候，差点想一巴掌打死自己，他为什么要给秦明推荐这间餐厅，他站在门口看着李大宝和那个男人坐在一起和另外一个女人同桌吃饭，转过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秦明，后者大踏步的走进餐厅，选了一个能听见他们声音又隐蔽的位置坐下。林涛赶忙跟上，坐在秦明对面，看着秦明手撑着下巴，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那边。

那个女人喝了一口酒，盯着手上的酒杯好一会，抬起头来眼里有着秦明感同身受的急切，“所以，你们是在交往吗？”

李大宝头也不抬的往嘴里塞一口肉，含糊不清地回答，“是啊。”嘴角留下一滴肉汁，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拿起手边的纸轻轻擦了一下她的嘴角，动作好像已经重复做过千百遍。

女人咬了咬唇，抖着嘴唇半天挤出一句“是吗”，又低头跟碗里的菜作斗争。

男人也不理她，只是夹一筷子青菜放进李大宝的碗里，皱了皱眉轻声怪道，“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别只知道吃肉，菜也要多吃。”他扒了一口饭，“你这么吃肉，小心变胖。”

李大宝亮出秦明熟悉的嘚瑟的笑容，“大宝特别棒，怎么吃都不胖。”她笑着晃了晃脑袋，头上小卷毛的发梢随着也在空气中抖了抖，挠的秦明心里痒痒。

男人无奈的笑笑，继续吃饭。

女人的手一直在抖，她看着两人的互动，又看了看意志专心致志和碗里的肉作斗争的李大宝，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微笑，“李小姐是做什么的呀？看起来气质很特别。”

“我？”李大宝终于抬起头看着对方，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是法医。”

女人嘴角意料之中的抽了抽，“就是那个整天在死人身上摸来摸去切来切去的法医？”

李大宝愣了愣，她看着女人，放下了筷子，嘴角上扬，“您这形容倒是挺有趣，对，就是那个整天在死人身上摸来摸去切来切去的法医。”

“那，李小姐平常接触的尸体多吗？”

“多呀，我刚刚就是解剖完尸体来吃这顿饭的。”李大宝脸上笑容更深，歪了歪头，目光冷清。

女人嘴角最后一丝笑容终于也挂不住了，她也顾不得形象，急忙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半晌终于翻出湿纸巾，胡乱的在手上擦拭着，李大宝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表情，看着女人做完一系列动作。女人擦到一半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手一顿，抬起头来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李大宝，大概是意识到不得体，又急忙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里，陪笑道，“李小姐怎么会想到要做这个呢？整天和死人接触多不吉利。”

“是吗？我觉得挺好，至少死人比活人好对付。”

“额，可是...”

女人艰涩的声音突然打断，男人挑了挑眉，秦明看见男人的手轻轻覆上李大宝的手，又紧了紧，在桌子下一片黑暗的空气中进行着无声的安慰，男人脸上也很平静，只是林涛觉得那张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能称之为和善，和现在秦明一脸想把那个女的拿来解剖的表情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陈小姐，我觉得法医是一个很好的职业。”

他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我不知道你这是哪里来的奇怪的偏见，我们医生为活人工作，他们法医为死人发声，你觉得你做得到吗？她这双摸过多少尸体的手又为多少迫不得已逝去的人讨回多少公道，你又知道吗？”

“她不做，难道你来做吗？”

“我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和你无关，她做什么事更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男人一脸平静，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只是目光灼灼，话语里的力量坚不可摧，他握着李大宝的手一直没有放，秦明静静地听着，他慢慢转过身，不再向看那边。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工作了，单我来买吧，失陪了。”

秦明听见响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他已经不敢回头。林涛看了秦明半晌，喉咙口有些涩，此时什么话竟然都显得有些苍白，“老秦，这次大概，是...”

“我知道。”秦明端起手边的杯子，喝掉已经凉掉的咖啡。

我知道的。

 

秦明不再盯着李大宝看。实际上他每次盯着她看的时候都忍不住在脑里编排表白的话，但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秦明的手握过很多解剖刀，把把锋利，刀刀精准；秦明的刀切开过很多东西，在无数的尸体上留下鲜艳而冷情的划痕，皮肤也好骨头也罢，从来都不能成为阻拦他探寻真相之路的障碍。秦明的手有力而稳定，秦明的刀精准而明锐，但是他让李大宝的手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他让太多的差错缠绕上自己的刀，刀变得迟钝，而差错却也再也挥不去，成为了困扰着他的午夜梦魇之一，可惜纠缠的太错乱，他早已分不清。

那个男人很好，他容貌俊秀，谈吐有礼，衣着得体，举手投足间可见他良好的教养。最主要的是，他理解李大宝，护着李大宝，这就足够了。世上只有一个李大宝，但能理解她保护她的男人却不止一个秦明。

李大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再也感受不到秦明的视线了，并且她渐渐看不懂秦明了，虽然她被警局的人戏称为“秦明专属翻译员”，但即便如此，秦明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笼上了一层清冷的纱，李大宝掀不开，只因秦明将它握得太紧。林涛也不再问她秦明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缄口不言。

李大宝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差错。

 

End.

 

李大宝往碗里盛了一碗羹，边吃边叹气道，“林涛不来，我一个人和你这尊佛像吃饭，真寂寞。”

秦明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歪着头朝她来了个秦明式微笑。

李大宝白眼一翻，正欲回嘴，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屏幕，挑了挑眉，“喂，干嘛？...现在？行啊，但是我在和我同事吃饭，你确定你要来？...啧，那行你等我给你发个定位。”挂掉电话，李大宝看了一眼一直盯着她看的秦明，踌躇道，“老秦，待会我哥要来找我，跟他一起吃个饭成不？”

“可以。”

 

门口被打开，秦明抬头就看见李大宝的“男朋友”朝着边走来，李大宝则转过去朝他招了招手，待到男人到来时把他拉到一旁坐下。

“咳，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哥，李大易。”然后又指了指端着碗一个劲盯着李大易看的秦明道，“这是我上司，秦明。”

李大宝看着一直盯着她哥看却一言不发的秦明，暗暗踹了他一脚，“老秦？我知道我哥好看，但你也不用兴奋成这样吧？”

秦明这才如梦方醒，胸口好像有什么在不断地发酵蒸腾着，他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深吸一口气，眼前一片清明，他知道，他大概可以从千愁万绪的差错中跳出来了。他放下碗，和李大易握了握手，笑了起来，“你好，我是秦明。”

秦明和李大宝一起站在门口目送着李大易的汽车离去，他转过头看着眯着眼看着前方的李大宝，轻声问道，“那个是你哥？”

李大宝皱起了眉头，她转过头去，却看见秦明的脸上是少见的轻松和隐藏在眼底深潭下的欣喜，她点了点头，“是啊。”

“亲的？”

“废话，难不成还吻的？”

“我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

李大宝眉头皱的更紧，仔细回想了一下秦明究竟是什么时候误会的，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眼，“那天我哥拉着我去和另外一个女的吃饭，那个女的要追他，我哥拒绝了她还缠着，所以就叫我去冒充他女朋友了。”她抽了抽嘴角，“你该不会是看见了吧？”

秦明一只手捂着眼睛，嘴边的笑意不受控制地荡漾开来，他轻声笑了很久，放下手时，李大宝真切的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孩童般的喜悦，散落着星辰的光辉。

今晚月色太好。

他看着李大宝一如既往不后退不模糊的直视着他的双眼，“有差错的话，纠正就好了。”

然后他朝着李大宝的唇俯身而去。

 

True end.

 

Fin.

本来的构想就是一个he，但是因为我不擅长轻松的文风再加上一开始有意要误导读者，所以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在be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之所有会有两个end是因为我觉得这篇文be比较合情理，但是我是个he主义者，更何况本来就打算写he的，所以有了一个true end。莫见怪。